你曾是我的太陽ep09

艾莎雙手覆蓋在安娜的後頸,隔著一條熱毛巾手指輕輕搓揉耳後、頸側、順著肌肉紋理緩緩下移,輪流撫過兩邊佈滿雀斑的肩膀。在擦拭過程中艾莎施加了點力道搓揉,恍惚中安娜意識到艾莎在為自己按摩,在她手指溫柔又有力的按壓下,緊繃的肌肉緩緩舒展開來,熱氣讓她感到身心緩緩放鬆下來,睡意跟著爬上眼皮,然而她卻一點也不想在這麼美好的時刻睡去。

來回擦拭完肩膀後,艾莎順著背脊來到肩胛骨,兩手攤開毛巾,分別在左右兩側由外往內繞著圓擦拭;當雙手在第三次會合至中心時,一同向下繼續她的旅程。

安娜有著結實的腰部肌肉,經過神盾局學院魔鬼般訓練,可以看到在她光滑肌膚下藏著分明的肌肉線條,而身後那人正沿著線條仔細搓揉,整個過程就像按摩店廣告那樣充滿詩意。

安娜的意識緩緩飄去遙遠的彼方。

陽光灑進房間弄醒了她,轉頭,她看見艾莎就躺在她的身邊睡得很沉,嘴角帶著笑意。平常這時候她已經爬上艾莎的背上試圖把姊姊弄醒,吵著要姊姊陪自己玩。挪威的天空飄著雪,她記得那天是艾莎的七歲生日,所以她決定讓姊姊好好睡到自然醒。她爬進艾莎的懷裡,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背上,出乎安娜的意料之外,艾莎一邊呢喃著安娜的名字一邊把安娜摟進懷裡緊緊抱著。

一度安娜以為自己把艾莎弄醒了,但她只是嚼了嚼嘴,繼續深深地睡去。安娜將頭靠在艾莎的胸前,這是第一次,她靜靜地待在艾莎的身邊,只是靜靜的,不吵不鬧。在姊姊溫暖的懷抱中她重新感到睡意,享受著姊姊的手在溫柔地撫弄著她的頭髮⋯⋯

啊⋯⋯艾莎的手受傷了不是?艾莎袖底下的瘀青猛然打斷了安娜的夢境,愧疚感爬上艾莎撫過的每一寸肌膚,將她拉回現實。正當她想轉身告訴艾莎已經可以時,艾莎停下了動作,把毛巾放回熱水盆裡再度沾濕、擰乾。

「安娜,好了,起來先把你身體擦乾淨我再幫你換藥。」艾莎說,然而安娜把頭死死壓在枕頭裡拱著肩不予回應,「安娜?」

艾莎一手放到安娜的背上,傾身靠近她,輕輕搖了下她的肩膀,此時她注意到藏在安娜臉下的枕頭染濕了一小片。

「安娜⋯⋯你在哭嗎?」艾莎抽動了下手收回胸前,怯生生地問,「如果我有做了什麼冒犯到你⋯⋯我很抱歉⋯⋯」

「不⋯⋯沒有,我只是⋯⋯」安娜一聽到艾莎口氣中的歉意,立刻抱著枕頭爬起身,在枕頭後露出了紅腫的雙眼。她看著艾莎低垂視線,長而濃密的睫毛蓋住了她的瞳孔,方才不容安娜拒絕的氣勢已經消逝殆盡,「我只是⋯⋯想到了小時候我們還在老家時的事情,我覺得⋯⋯很開心⋯⋯」安娜的聲音漸漸淡去,她不確定艾莎有沒有聽到語尾的三個字。

那一瞬間安娜敢賭上她十天份的鮪魚三明治裡的美乃滋,她看到了在她記憶中、在這十五年來從沒有被她遺忘的那張笑容從艾莎臉上一閃而過,只有一瞬間,便隨即恢復成毫無情緒的、僵硬的臉。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安娜默默心想,雖然她記得艾莎從小就很害羞怕生,但對她,艾莎從來不會保留她最真摯的笑容。

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艾莎打斷了安娜的意圖。

「你快把身體擦乾淨吧。」說完,艾莎轉過身背對安娜坐到床角。

安娜望著艾莎低垂著頭的背影淡淡一笑,甩下枕頭快速地擦好身子、穿上上衣、脫下褲子——為了讓艾莎比較好換藥——拉上被單蓋住下身。

「好了。」艾莎聞言轉身,跪到安娜面前捲起袖子,手上的瘀青印入安娜的眼簾,再度刺痛了她的胸口。艾莎幫她拆解腿上的繃帶、把藥膏塗在粗糙的縫線上——想著等安定下來後再給安娜重新縫一次,否則這邊會留下大塊難以復原的疤痕。如果她們還在總部就好了,總部研究室有一批新藥可以完美消除這樣的傷口留下的疤痕,恢復原本光澤緊緻的皮膚,還給特工們亮麗的外表。

當然並不是所有特工都對新藥看好。對某些特工來說,身上的疤痕是他們的勳章,有些時候甚至可以用來威嚇敵人。

艾莎給她換上新的紗布、裹上乾淨的繃帶綁緊。腰部的傷口也是差不多的步驟快速處理起來,動作快到安娜還來不及喊痛就完成了。

「這樣就行了,當然能避免活動還是盡量,就算你有這麼好的體格也不要胡來。」艾莎邊收拾醫療用品邊說著,安娜則彎下腰再度把毛巾浸濕清洗一番後扭乾,偷瞄了眼艾莎。

「嘿,不要動。」安娜輕聲說,本來只是想用毛巾幫艾莎擦去臉上用來蓋住青紫的粉底液,但一個緊張,她一手捧上了艾莎的臉頰。艾莎嚇了一跳、安娜也嚇了一跳,安娜本打算道歉收手,但艾莎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對此沒有任何表示。安娜珉緊嘴唇,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她把艾莎往自己的身子拉過去,讓她趴在自己的雙腿間仰著頭,顫抖著手輕輕擦拭著她的額頭。

安娜不敢看艾莎的眼睛,她仔細地幫她擦去粉底液,手上的毛巾漸漸染上顏料,水盆的水也髒了,最後她放下毛巾打量成果。

「哈哈,果然還是應該要用卸妝油洗過一遍比較好⋯⋯」安娜傻笑著,對上了艾莎水藍色的雙眸,她在那對冰冷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緩緩收起上揚的嘴角。

雖然沒說什麼話,但這樣的姐妹互動感覺挺不錯的。安娜暗自心想,只要她慢慢來,或許她們就能恢復到以前那樣的熱絡,艾莎的笑容大概也會多起來了吧?安娜放下手中的毛巾,鼓起勇氣直直看進艾莎的眼裡,思考著要如何把她的心思轉達給艾莎。

上次這麼做時被衝動主導了理智,這次她謹慎選詞,然而她滿溢至胸腔的思念,哽在喉頭化不成明白的詞彙,她找不到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她所知的文字可以精準地把她的想法傳達給艾莎。

安娜對自己低落的語文造詣感到懊惱,既然如此只好用行動來取代言語了。安娜緩緩靠近艾莎,拾起艾莎的雙手拉到胸前,就如同小時候她們憤怒、傷心、不安時母親對她們做的那樣,她想要用擁抱來告訴艾莎自己有多想念她,想要這個她曾經擁有了六年的擁抱,在分開了十五年後的現在,她想要重拾這個溫暖的擁抱。

現在她終於能再度擁有她了。

然而就在安娜快要碰上她的額頭前,艾莎猛然甩開了安娜的雙手,推開安娜拉開距離。安娜瞪大眼睛看著她一語不發低著頭收拾使用過的繃帶與水盆,艾莎在離開房間前停下腳步。

「我想⋯⋯我們得去找奧蘿拉討論之後的事情了,所以如果你好了的話就也過來吧。」語畢,艾莎急匆匆離開了房間,丟下安娜一個人墜入失望的旋渦之中。

安娜氣急敗壞地穿上褲子,就差那麼一點,明明剛才的氣氛那麼好,為什麼艾莎要把她推開?以為自己終於能拉近姊妹的距離,但顯然艾莎並不想這麼做。或許艾莎在這裡做的一切不過是她身為特工對後輩的照顧罷了,並沒有因為自己是她的妹妹而有所區別。安娜憤憤地在心裡抱怨。

她對自己一點意圖也沒有,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安娜拉上床單把臉埋進去,努力克制著眼淚。她恨透了這種被拋棄的感覺,她的父母離開了她,在她最需要家人的時候艾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跟著那個聽說是個超級有錢的單身女子走了。而這十五年來她不斷的嘗試,用盡各種手法就算要被凱和吉爾達討厭,她也想要找回艾莎。然而就在她們好不容易重逢了,艾莎卻把她推開。

她把自己丟進孤單的黑暗裡自怨自艾著,直到聽見男生們從二樓下來的腳步聲及談話聲,她仰起頭努力收回眼淚,等到他們離去後,安娜這才起身離開小房間。

小房間出去後左轉到盡頭,在階梯旁有間廁所,安娜先到廁所打理自己,洗去臉上的淚水與熱氣,確保等會到辦公室集合時不會被任何人看出自己哭過的樣子。她看著鏡子中憔悴的臉龐嘆了口氣——紅腫的雙眼絕對會出賣自己。

樂佩在艾莎與安娜離去後,立刻趴到桌上求著貝兒快點解答給自己聽。貝兒淡淡一笑,讓樂佩好好坐上椅子後從筆記本底下抽出一張紙放到最上頭。樂佩快速往下看,略過數個貝兒圈起又劃掉的組合,最後在最底下找到一串完整的文字。

「AULNOIS—SUR SEILLE FRANCE?」樂佩試圖用法文的發音唸出這段文字,但聽起來十足蹩腳,逗得貝兒咯咯笑。

「沒錯就是在奧爾努瓦的塞爾河畔。」貝兒說。

「怎麼那麼巧就剛好在法國?」樂佩看向後頭的奧蘿拉,她剛喝完紅茶正在沖洗杯子,她知道樂佩接下來要說什麼。「他怎麼會知道要來法國?會不會那個鬍子怪咖其實也是九頭蛇內應,然後在引導我們到危險的地方?」奧蘿拉聽出突然出現在樂佩口氣中的恐懼。

「或許喔!搞不好他等下會趁我們睡覺時把九頭蛇叫來然後我們就被一網打盡了也不一定。」奧蘿拉不以為意的說,她把杯子擦乾後重新收回杯架上,她轉頭發現貝兒和樂佩都用著驚恐的眼神看著自己。奧蘿拉對著天花板翻了白眼。

「他是最不可能成為九頭蛇探員的人了,所以別擔心好嗎?」雖然奧蘿拉很清楚這點,但在總部時還是得給他們一點測試,畢竟在背叛面前,所有信任都像掉進水裡的棉花糖。然而現在,孤軍奮戰的他們不能再把時間浪費在互相猜疑了。

「可是,今天那些背叛神盾局的人,當初也沒人猜到他們會是九頭蛇⋯⋯」樂佩低聲指出。

「這是很好的想法,但費茲伯特、史蒂文斯和哈洛德是卡娜老師親自提拔的隊員,卡娜老師的眼光不會看錯人的,所以我相信費茲伯特和他的隊員。」奧蘿拉邊說邊走回桌邊坐下,雙手交疊在腿上。「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他原本是個壞胚子好了,但在跟著卡娜老師的期間也早就被感化成忠誠的神盾局探員了吧!卡娜老師就是有這樣的魔力,是神盾局裡最受尊敬的導師。」

「真可惜我只見過卡娜老師一次。」貝兒輕輕嘆口氣,而唯一的那一次卡娜老師早已經斷氣,「但是卡娜老師的過世對他們好像沒有太大的影響?」貝兒想起方才在倉庫門前尤金還有心思開玩笑,亞當雖然一度從他的臉上看到肅殺之意,但也很快就變得泰然自若。至於艾莎⋯⋯完全讓人看不出來對此有什麼想法。

「那是不可能的,你大概沒注意到當初我對著他們羞辱卡娜老師時,他們的眼神有多想把我千刀萬剮。」奧蘿拉聳聳肩,「但他們是專業探員,這種和出生入死的同伴生離死別的事情他們沒少經歷過,就算有影響,他們也不可能會表現出來的。」

貝兒與樂佩交換個眼神沈重地低下頭,紙張在樂佩的手中被捏皺了一角。

「這個嘛,你們也不用想得太嚴肅就是,這是你們從進入神盾局學院那天就注定要面對的事情,所以好好珍惜現在還能和大家和睦相處的時光,搞不好明天早上一起來就發現正被自己的同伴拿槍抵著頭也不一定。」奧蘿拉一派輕鬆地開著面前兩人無法接受的玩笑。貝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旋即恢復與樂佩相同的沈重表情。

「也是,反正現在也沒有我們能做的就是。」貝兒啞著嗓子說。

「噢,當然有,說到這個我正好想趁現在拜託你一件事情。」奧蘿拉挺起身,雙手在面前擊掌,發出清脆的聲響,兩人抬頭看向奧蘿拉,「華森探員,你和哈洛德探員同為科學與科技學院的學生,我想你們之間大概比較能⋯⋯理解彼此,所以我想拜託你多多關照一下哈洛德。」

「關照艾莎⋯⋯我是說,哈洛德探員?她怎麼了嗎?」貝兒說,其實她這一路上基於從艾莎身上感受到的某種同質性而試圖和她搭話,但都以失敗收場。她不知道對於艾莎,她能做到什麼。

「這個嘛⋯⋯雖然我和哈洛德只在幾次任務會議上見過面,對她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的是這是她在神盾局的第二年,她⋯⋯不像費茲伯特和史蒂文斯那麼經驗豐富⋯⋯」

「可是我一點經驗也沒有!」貝兒著急地反駁。

「我要你做的事情跟經驗沒有關係。」奧蘿拉對貝兒打斷她不耐煩地揮揮手,「我要說的是她也是卡娜提拔的,在卡娜殉職這件事上,她大概不能像費茲伯特和史蒂文斯一樣調適得那麼好——當然史蒂文斯探員有時會反應過度激烈,但大致上他做得還不錯——可憐的哈洛德,雖然有她妹妹在,但那兩個人看起來就像因為激烈爭吵而離婚的夫妻多年後重新見面時尷尬的樣子。」

「可是比起我,曾和哈洛德探員一起執行過任務的費茲伯特和史蒂文斯不是比較好的人選嗎?他們⋯⋯他們應該會比我更能理解哈洛德吧?」

「費茲伯特確實能看得比較開又照顧人,就是有時會太粗線條、史蒂文斯的心理素質則還沒辦法成為隊員的支柱,更別說這種時候同性的陪伴會比異性前輩的關心來得有效果,對吧?」

貝兒正想反駁些什麼,但她聽到開門聲從沒有玻璃隔閡的窗外傳來,她只好停止這個話題,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那麼我該怎麼做?」貝兒傾身壓低聲音說。

「你就好好看著哈洛德就好啦——」奧蘿拉也壓低聲音回應。

辦公室陷入沈默之中,貝兒與樂佩皆垂著頭滿懷心事,奧蘿拉不改一派輕鬆的樣子,啾著嘴吹出活潑的旋律。

過沒多久,腳步聲重新傳進辦公室,樂佩聞聲轉頭,艾莎的身影出現在窗外,她一如往常低垂著視線走進辦公室。

「安娜還好嗎?」從艾莎出現在辦公室外開始,樂佩與貝兒的視線緊緊黏在艾莎身上,她們發現艾莎的雙頰通紅,紅潤的顏色就快蓋過她臉上的瘀血痕跡。

艾莎用點頭代替了回答,伸手拉了拉襯衫領子,抱著自己的雙臂靠在辦公室最角落的牆邊站著,將自己隔絕在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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