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我的太陽ep07

艾莎吐了,這倒是新鮮。

她一手扶著震動的牆面,一手壓在肚子上感受胃在裡頭劇烈翻攪。在上飛機前勉強把鮪魚美乃滋三明治吃完的艾莎此刻非常後悔,她從來沒想過她會暈機,畢竟這一年跟著卡娜老師四處執行的神盾局任務中不少都要跨越大西洋到地球的另一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她又乾嘔了幾聲,胃裡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她吐出來了。

她感到一陣畏寒,飛機上的空調對現在的艾莎來說似乎有點太強,作為北歐人,她一直都對自己的抗寒體質很有信心,但此刻單單冷氣卻讓她起了雞皮疙瘩。或許是今天經歷了太多導致身體不堪負荷,但為了掩飾神盾局的身分,她把自己的神盾局制服外套和尤金與亞當的一起留在了車上,那部車現在正停在某間廢棄倉庫外頭。當她跟安娜要回外套時,安娜似乎不太情願。或許她當初應該拜託貝兒他們順便給安娜買件外套才是,在失血過多的情形下,身體對溫度特別敏感。

艾莎雙手撐在狹窄的洗手台前從鏡子裡看著自己憔悴的面孔,為了不讓機場人員起疑,她用貝兒帶回來的粉底液把臉上的瘀青蓋住,然而卻蓋不住她蒼白的臉色。

鏡子裡的她嘴角還掛著一絲殘留的唾液,她虛弱地壓下沖水閥,聽著真空沖水裝置發出巨大的抽水聲把她不願多瞧上一眼的穢物帶走,轉開水龍頭,只有潺潺細水流出但也勉強夠她把自己打理乾淨。

她微顫著雙手伸至水龍頭底下接水,在冰水接觸到她手腕上的瘀青時,她的雙手抽動了一下。

廁所門外傳來壓低的交談聲,服務員正在告知其他客人廁所有人請他等待。艾莎用手指沾了點水,輕壓在眼皮上試圖讓她的雙眼能清醒一點,順便洗去嘔吐時逼出的淚珠,確保自己看起來就像只是去趟廁間解放而已。

她背靠在門上捧著自己克制不住顫抖的雙手,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當她回到座位時發現大家都睡了——除了貝兒,她還在努力破解密碼,本來她還跟奧蘿拉討論著密碼相關的事情,現在奧蘿拉也側著頭睡去。她鬆了一口氣,至少不用擔心會有人對她離開那麼久或是她看起來很憔悴的事情問東問西。

然而此時她發現她多了一道新的困難關卡。

她的座位靠窗戶——當然這不是個問題,她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她很喜歡靠窗戶的位子,這能讓她感到一絲安全感——問題點在現在她想回到她的安全區需要跨過正呼呼大睡的樂佩與安娜。

樂佩的睡姿比較優雅,雙腳整齊收攏在椅邊,雙手自然交疊在腿上,就像只是累了稍微靠著椅背瞇一下的小公主,艾莎只要小心點就可以從她前面輕鬆穿過。問題出在坐在中間座位的安娜。或許是體力透支的關係,安娜已經睡到身體滑下座椅,雙腳伸展到前座底下的空間,完美擋住了她的去路。

或許她應該把安娜扶起來讓她坐正。艾莎看著安娜這對脊椎極度不良的姿勢,一股衝動想要把她從椅子上拔起來。

但她還沒想到該用什麼情緒來面對安娜醒著時一抓到機會就不斷丟過來的問題,諸如『艾莎去德國後都做些什麼?』、『在德國有沒有交到好朋友?』之類單純的問候或好奇,但聽在艾莎的耳裡總覺得那一句句都是對她為什麼拋下自己的指控。

她只想快點回到那個能讓她稍微感到安心一點的小世界,或許叫醒安娜不是明智之舉。雖然充滿愧疚,但艾莎決定先回到她的座位再想辦法。

她先跨過樂佩,輕輕鬆鬆。接著她得在不碰到安娜的情形下跨過她的雙腳,這個任務在經濟艙狹小的空間,且前座坐著陌生人的情形下顯得異常困難。她稍微確認安娜確實睡得很熟後,一手搭上她的椅背,很好,她抬起腳跨過了安娜的雙腿。一腳跨過去後就簡單了。然而本應該熟睡中的安娜像是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睡姿對脊椎有多糟糕一樣,她突然往上撐起身子猛然收回雙腳,好巧不巧腿上的傷口直直撞上了艾莎懸在上方的硬底皮鞋。

伴隨安娜迷濛的驚呼聲,艾莎一個蹌踉滑過安娜的大腿,只稍再下滑個一厘米便會整個跌坐在安娜的腿上引起第二聲慘叫。艾莎撐在椅背上的手緊抓住椅套,另一手卻從座椅把手上滑下,一掌插進了安娜與把手間的空隙,在給安娜迎上第二次撞擊之前艾莎即時挺住背脊。而被這一撞痛得驚醒的安娜猛然睜開眼睛,發現她和艾莎近得就快碰上彼此的鼻尖。

「怎⋯⋯怎麼了?」安娜的腦迴路跟不上眼前的情況,在發現自己現在整個人被艾莎包覆在底下時,伸手摀住下半張臉緊張地拱起了肩膀,拼命把身子往後收進椅子裡。

「不,沒什麼,你的腳有沒有怎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艾莎稍微挺起腰板撇開視線說。

「沒⋯⋯沒事,只是有點⋯⋯有點痛而已⋯⋯」安娜也低下了視線,卻一眼看進了艾莎的領口。她紅著臉再度移開視線,但不管她移到哪裡,畫面都令她感到不自在。

「我⋯⋯我還是幫你看一下有沒有⋯⋯有沒有⋯⋯」

「那個艾莎,你要不要先⋯⋯先回你座位坐下來?」安娜輕輕把艾莎太靠近的身子推開,艾莎這才充滿歉意地帶著尷尬的微笑爬回自己的座位。

「來,把褲子脫掉。」艾莎把安娜腿上凌亂的毯子拉開蓋住下身這麼要求。

「在這裡?」艾莎點點頭依然沒有看向安娜,安娜猶豫了一下還是聽話地在毯子底下解開褲頭,確認樂佩還在睡沒有被她們吵醒後,勉強拉下褲子,艾莎二話不說鑽進毯子底下猛然把安娜的褲子往下拉,被艾莎突如其來的舉止嚇到的安娜則拼命壓著褲子抵抗。

「安娜,你這樣我看不到。」

「不要啦!這樣很奇怪欸⋯⋯算了啦!我覺得沒問題所以沒關係啦!」安娜漲紅著臉低聲拒絕,但艾莎哪裡理會她。

「不行,我得確定我沒有把你的傷口踢得更嚴重,一下下就好我不會看其他地方好嗎?」艾莎拉開毯子眼神認真地看向安娜。

「那⋯⋯那你快點⋯⋯」安娜見艾莎如此堅持,勉為其難鬆開手讓艾莎把她本來就有點寬鬆的彈性牛仔褲拉退到大腿的位子,艾莎在繃帶上輕輕壓了幾下檢查。

「會痛嗎?」艾莎透過毯子在底下問,「看起來是沒問題,也沒有滲血,不過下飛機後還是要再檢查一下。」艾莎從毯子底下鑽出來告訴安娜,但安娜看也沒看艾莎,低著頭快速拉上褲子,重新穿好後把毯子拉到臉上蓋住她那已經蔓延至脖子的暈紅。

透過眼角餘光看見安娜把整個人藏到毯子底下,一陣羞愧感爬上艾莎的後頸,她感到身子再度陷入穿上羽絨大衣也阻擋不住的寒冷中。

現在她明白早些時候感到的寒冷大概不是冷氣造成的。

她忘了自己現在和安娜的關係並沒有像小時候那麼好,對於安娜的事情,她應該要再謹慎一點。或許安娜還在對十五年來自己一次也沒聯繫她的事情生氣,也或許安娜還沒有原諒自己,畢竟這件事從最一開始就是她的錯,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完全可以理解安娜不想和自己說話的心情。她告訴自己,在安娜願意和自己和好前,還是不要表現得太過躁進。

艾莎坐回座位拉起自己的毯子,像安娜那樣把自己藏進毯子底下,直到飛機降落在戴高樂機場前的幾個小時,艾莎躲在毯子的黑暗裡,在愧疚與自責中度過。

傍晚時分,巴黎萬里無雲的天空已經染上令人心曠神怡的橙紅,幾乎可以聽見午夜巴黎的片頭配樂在空氣中悠揚奏起,清閒的氣氛和這一行人此刻的處境形成強烈對比。一行七人帶著簡單的行囊匆匆走出機場,連個品嚐空氣中瀰漫著的溫和氣息的餘裕都沒有——當然除了沒來過法國、沒有出過任務的安娜與樂佩。安娜注意到他們一到達法國後艾莎便沒再看過她一眼,雖然她試著要再向艾莎搭話,但她從通關口出來後只是低著頭繞過等著她的安娜,快步跟上領頭的奧蘿拉。

這一切尷尬的互動樂佩都看在眼裡,她揹著自己的背包從後頭追上,拍了拍安娜的肩膀,安娜聳了聳肩,和樂佩一起步出機場大廳。

「所以你們兩個到現在還沒有來一場正常的姐妹談話嗎?」樂佩注意到安娜蜷縮著身子,立刻脫下她的帆布外套給安娜披上,自己則敞開雙手望向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品嚐異國香氛,享受法國的斜陽餘暉。

「沒有,感覺她好像一直在迴避我。」安娜緊緊抓住外套,搖了搖頭,學樂佩仰起頭深深吸一口氣,「所以,這就是法國的味道嗎?」

「我覺得跟紐約差不多,我還是比較喜歡漢堡的味道,最好是加點酸黃瓜。」安娜笑了,樂佩總是喜歡在安娜低落時拿自己家鄉的地名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我想你或許需要積極一點去跟你姊姊搭話,她感覺似乎很怕生的樣子,她從小就這樣嗎?」

「或許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們分開的時候我才六歲,我只記得我們以前感情很好。」一回憶到拆散她們兩個的那天,安娜情緒又瞬間盪回谷底,本來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慘白的雙頰顯得更加蒼白,樂佩伸手拉過安娜的一隻胳膊,繞上自己的肩膀扶著她,深怕安娜一個失神跌上光滑的磁磚地面,在臉上摔出更多傷口。

「我想你不用太難過,你看,貝兒也都一直跟你姊姊搭話,但她都不太理的樣子。我想她需要時間。」樂佩對著安娜微微一笑,幫她把寬大的衣領拉好。

「嘿,新人們,磨磨蹭蹭的小心被法國男人拐走啊!」尤金回頭對著落後隊伍許多的兩人喊,兩人相識一笑,樂佩加快腳步半拖著安娜跟上隊伍。

尤金招了兩台計程車,安娜半帶著希望地看向艾莎,但艾莎沒有接到安娜充滿期待的眼神,徑直跟著亞當與奧蘿拉坐進了第一台計程車,安娜垂下頭帶著些許失望的心情和樂佩與貝兒坐上第二台計程車。兩台車在尤金的指引下,停在一間小餐館前。

這間小餐館很奇怪,周圍除了一整排的鐵皮工廠外什麼都沒有,在這樣荒涼的地方不用說客人了,可能連來討食的野貓都不會出現吧。安娜如此想著。

「好了各位,我想來到法國第一件事情就是品嚐他們的美食,我說的沒錯吧?」尤金分別給兩台車司機付了錢——他上飛機前就先在機場換了些歐元——轉身情緒高昂地宣布。但眾人皆對此興致缺缺——同樣除了沒來過法國沒出過任務的小孩子二人組以外。此刻安娜已經暫時把被艾莎忽視的事情拋諸腦後,等不及要品嚐法國美食。

然而當計程車離開後,尤金猛然收起燦爛過頭的笑容,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兩人緊張地對望一眼。尤金轉身推開餐館大門,安娜與樂佩交換了一個警戒的眼神後跟著走進去。這間餐館很乾淨,乾淨到用力吸氣也捕捉不到一點食物的香氣或廚房的油煙,這間餐廳可以說是乾淨過了頭。

而果不其然他們並沒有找個位子坐下來。

尤金對餐廳主人打聲招呼後帶著他們穿過吧檯,而餐廳主人正趴在櫃檯邊轉著手中搖控器沒有理會他們,電視節目一台換一台,似乎無法決定要看哪一台節目。

通往廚房的入口狹窄,樂佩讓安娜走在前方,自己在後頭扶著安娜的肩膀。廚房裡頭的鍋碗瓢盆也都清洗地閃閃發光,整齊擺在架子上,料理台上連一滴油漬都看不到。安娜困惑這間餐廳到底有沒有在提供餐點。

最後安娜與樂佩兩人失望地跟著隊伍從餐廳後門走回夕陽底下,那裡是一道防火巷,這條巷子被兩排高大的工廠建築所圍起,在傍晚時分更顯得寒冷。安娜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見狀樂佩再度把安娜拉進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給安娜取暖。

艾莎走在隊伍前頭,她雖然對他們行經的路線感到困惑,但還是選擇相信當了她一年隊長的尤金。他們什麼地方沒去過?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艾莎低下頭偷偷朝後瞥了一眼,樂佩作為安娜的朋友非常盡責地在照顧她,這讓艾莎安心許多。她本來還在計算這一路奔波讓安娜半路體力透支休克的可能性,她希望他們能快點到尤金說的倉庫好讓安娜能早點休息,她已經非常努力了。

尤金在一棟漆上水藍色油漆的鐵皮屋前停下,回頭示意所有人在原地安靜等待後朝它唯一的大門敲了三短兩長的暗號。

門後沒有回應,整條巷子一片死寂,他們只聽到風吹過巷子時產生如哨音般的呼嘯聲。就在艾莎開始覺得尤金是不是搞錯間時,裡頭傳來細微但沈重的腳步聲。

「大吉嶺紅茶還是哈薩姆?」裡頭傳來充滿不友善的低沈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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